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封控1个月,普通人都在为吃饭发愁,还要应付连续不断的核酸、抗原检测。身边的楼栋不时出现的阳性感染病例,业主群里无休止的争吵谩骂,现在我们竟还要为保住自己和同事的工作而勾心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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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上海一家不大的游戏公司上班,员工有200人左右。公司有研发、发行、技术等部门,我在发行部负责“买量”工作——就是将公司的游戏通过抖音、快手等平台进行推广,获取新增用户——有时亲戚介绍相亲对象给我认识,我就说自己是“打小广告的”。
3月正是上海街头乱穿衣的季节,忽冷忽热的天气让羽绒服与长裙一起出现在漕河泾的各个地铁口。月初我要去广州出差,当时深圳疫情正严重,同事劝我不要去了,说万一行程码带了星,清明假期就没法外出。但项目遇到关键问题,我只得冒险。
从广州回来没多久,上海疫情渐起,阳性病例新增数字很快从两位数突破三位数,不断听说同行企业因查出密接而被封禁。3月9日,我们发行部的一个小姑娘在部门群里贴出照片,是她家小区大门口的布告:小区内有确诊,封闭14天。
得知属下被隔离,我们部门老大武丽慌张起来,她先联系行政处理好居家事宜,又找我商量:“如果更多人被隔离怎么办?《勇武》(我们公司做的游戏,化名)正在‘大推’阶段,会不会影响进度?”
早在2020年,上海就实行过2周左右的居家,线上会议和远程协作对我们来说并不陌生——每天下午5点,武丽会在微信群里拉大家语音开会,项目偶有问题,我们也会实时线上沟通解决。讨论了一会儿,我们就提前做了预案:把公司后台权限开好,把美术素材提前放到云盘,电脑装了“远程”——这些动作在后面的隔离中,拯救了我们的项目,也拯救了很多人的工作。
14日上午,公司总裁办发了邮件,宣布开始实行为期1周的居家办公。大家知道疫情严重了,但并没有过度担心。毕竟过去2年,上海的防疫成绩有目共睹,就在几个月前,上海的精准防控还创造了最小的中风险地区——静安区的一家奶茶店——这一度被传为佳话。
那天中午,我去附近的星巴克买咖啡,店员还跟我打趣:“你们都居家,这里没生意了,明天我们也去申请居家。”
我在静安区的一个老小区里整租了一套一室户,因为不开火又不爱出门,平时就靠外卖度日。居家后,除了作息逐渐不规律,我的日常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但疫情的发展似乎比想象中严重。新增阳性数字越来越多,公司不断延长居家办公的日期,部门群里也不像一开始那样轻松了。
一天晚上,一条官方公告突然在朋友圈里刷屏了:浦东将于3月28日凌晨5时开始封控,浦西从4月1日开始。同样刷屏的还有各类段子,诸如:“封禁从‘九宫格’变成了‘鸳鸯锅’。”大家还在下面的评论区插科打诨。
很快,住浦东的同事们开始发各类超市抢购的视频,其中一条视频里,一个年轻人拎着一大袋桶面,正在跟别人互踹,而排成长龙的结账人群只略微观望,更多的都在焦急地等着付款。
此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得囤点食物以应付浦西的5天封控。于是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一些物资:10盒鱼香肉丝自热米饭、6罐八宝粥、5袋速冻饺子、10多个鸡蛋、2匝挂面、10个苹果、3包饼干和若干小面包。担心食物口味单一,在封控前的最后一天,我还到附近的“全家”买了几包辣条和几瓶无糖可乐。
等把这些食物收纳好,我心里还略带满足地想:“就算封上个10天,也没什么问题。”
4月1日浦西开始封控时,浦东还没有任何解封的迹象。当天,我们公司召开了视频大会,各部门老大和领导们都出席了,有十几号人。老板老李出现在视频画面里,面容略显憔悴,我们见他不似以往健谈,也不敢多说闲话。各个部门的负责人有序地汇报着居家办公后的工作进展,其中,发行部将要发行的新游戏《勇武》和研发部正在自研的一款游戏,是老李重点关注的对象。
视频会议开了1个小时后,老李留下几个部门的老大开小会,就让其他人散了。我离开电脑,觉得有些憋闷,随手拿了包辣条吃,又打开自热米饭。
谁知刚给加热包倒好水,武丽就打来了语音电话。
“老李要裁员了!”武丽的语气中带着焦虑。
我很纳闷:“咱们去年做得不是挺好?公司流水接近1个亿了吧。”
“你没看看去年公司扩招了多少人?光自研产品就砸了多少钱进去?公司不是985、留学回来的不要,去年年底来的一帮商务同事,工资不比咱们低多少的。”
武丽一番话让我回过味来——不光是人力成本,光我负责的“买量”,去年就花出去几千万。里里外外算下来,公司可能真的没赚多少钱。
可即便如此,老李也不至于这么急裁员啊。武丽也纳闷,但她没敢单独问老李,只跟我讲,游戏行业去年就不好过了,教培行业被管制后,各个游戏公司紧张得要死,都觉得自己就是“下一个”。
武丽又说,老李至少要裁掉30%的人,让中层们趁着居家期间拟出名单:“咱们部门要裁掉一半人。”
“啥!一半?咱部门一共也就20人,开掉一半怎么干活啊?”
“你急什么,我能让他裁掉吗?自研游戏开发了1年多,有个屁进展?商务部那么多人,疫情都在家憋着,能出去干活吗?技术部的刘兵有40多人,我就没看他们加过班,你见过不加班的程序员吗?咱们的需求堆在那儿也不给我解决,开玩笑!要裁也得先裁他们……”
发了几句牢骚,武丽匆匆挂掉了电话。我这才发现自热米饭忘记扣上盖子,加热包已经烧完,米饭没熟,无法下咽,白白浪费了一盒。
2
4天的“封闭期”很快过去,阳性新增数字节节攀升,各类公告层出不穷。谣言、辟谣让人搞不清真相,唯一确定的是:丝毫看不到解封的迹象。
到了4月7日,我买的食物已经消耗过半,我开始略微有些紧张,但主要心思还放在如何对抗裁员上。
武丽的策略是,在下周的季度汇报上,要把本部门第一季度的报告写得足够漂亮。此外,还要提出一个对老李来说“非常具有诱惑”的目标,明确每个同事的职能,“要让老李知道,想完成这个目标,我们部门就不能裁员”。
第一季度,我们发行部给公司带来了接近1千万的流水,主要收入来自几款老游戏的充值。只是这些游戏都是游戏开发商提供的,我们只负责推广运营,得跟人家分成。按原本的预估,到了第二季度,这些游戏走入产品周期的末尾,收入都会有所下降,但为了让汇报好看,我只能特别强调,公司即将推出的新游戏《勇武》收入可观。另外,我还写了一个会给自己很大压力的ROI(投入产出比):“二季度推广预算1千万,收入4千万。”
武丽对这个数字很满意,但她提醒我,得提前想好话术:“老李问起来如何实现,你怎么回答?”
“我就说,我会在抖音直播和B站等渠道发力,获取更多免费流量,你觉得呢?”
武丽沉吟片刻,回复:“就这么写。”
接下来的2天,我写报告写得昏天黑地,几乎没怎么关注外界的信息,等再打开朋友圈,发现很多人都已经面临食物短缺的问题。我赶紧仔细盘点了自己的库存:自热米饭只剩3盒,挂面还剩1匝半,鸡蛋和面包已经吃光,饼干还没有开启。
在我30余年的人生中,食物短缺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但当意识到再过3天我将没有任何食物、并且不知从何处可以获得补充的时候,植根于本能中的焦虑、恐惧,还是不由分说地占据了我的全部智识,让我无暇他顾。
我赶紧加入网上的抢菜大军,本就失眠的我,一直熬到天亮。在凌晨5点半加好购物车,然后眼睁睁看着时间变成6点,反复点击“结算”,直到在系统拥堵的提示中,加购的菜品数量一样样减少,直至为0。
我失落地将手机扔到一边,感到一丝绝望,接下来的一整天,脑子都仿佛被一片乌云笼罩——我从没想过在2022年的上海,自己会吃不上饭。
我住的是一个老小区,邻居多是退休的老人,封控前我连居委会在哪儿都不知道。此刻,我十分想加上本小区里人的微信,任何一个都行,就问问小区内是否有团购群——这是我听同事讲得最多的获取食物的渠道。
我试了很多方式,比如在微信“附近的人”里加那些100米之内的人,结果只有一个小姑娘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但她却住在小区隔壁的公寓楼里。
我问她在哪里补充食物,她气愤地回复:“我跟同事住宿舍,我刚来上海一个月就被关起来,钱又赚不到,妈的!”
“那你们单位提供食物?”
“提供个屁,我们宿舍4个人,就剩几包饼干了。”
随后一天的晚上,武丽发来微信,说感觉自己有点抑郁了。这个爽快的上海女人,平时雷厉风行,敢做敢讲,竟然会这么说,我就问她怎么了。
“坏消息太多了。”她答。
我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得发个笑哭的表情,问她家的东西够吃吗?她说封闭前,她和老公各推了满满一购物车的物资回家,以为完全够了,而现在那些东西都快见底了——她家上有老下有小,我想不出来她该如何面对跟我同样的焦虑。
不久后,我的食物问题竟意外解决了。那天我决定去敲邻居的门求助,开门的时候恰好听到楼下有志愿者在送东西。我通过二楼过道的窗户问小区里是否有团购群,一位志愿者抬头说:“我这里有群,你下来我拉你进群。你要鸡蛋吗?这里有些多出来的鸡蛋。”
我这才注意到他身边有一箱鸡蛋,赶紧戴好口罩下楼,花67元买了60个鸡蛋,然后又进了一个已经有300多人的团购群。把鸡蛋塞进冰箱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兴奋。又过了半小时,穿着防护服的志愿者把2大块沉甸甸的猪肉送到我的家门口——这是我刚在团购群内“捡漏”的,100元。
屋中有粮,心中不慌,那个晚上,我在部门群里不断跟同事们插科打诨,还不断给武丽打气。因为我知道,自己不会挨饿了。
3
居家办公3周多,公司季度汇报会如期举行。我收拾了一下仪表,就坐在电脑前准备讲报告。
老李的神情比一周前更严肃了,背后是一个硕大的书架,上面摆着几本书和各类摆件。那是在一间宽敞的书房才可能出现的家具,他住在浦东的别墅区,也是上海疫情最严重的地方,有一段时间每天的新增病例都是1万多。
他先讲行业困境,说一些互联网大厂在封控前就完成了裁员,同在漕河泾办公的几家中大型游戏公司也有整个部门被裁掉或集体降薪的情况:“我们今年的主题就是‘降本增效’,在6月前,各部门一定要完成精简,提升‘人效’。这个非常重要,各部门老大必须尽快给我方案。”
几个部门的老大都默契地没有接话,短暂的沉默后,技术部的老大刘兵打破了沉默:“老李,那我们开始汇报?”
等我结束汇报后,不等武丽总结,老李就率先发问:“1千万预算怎么做到4千万的收入?现在抖音买量很便宜吗?”
我按提前想好的话术,着重强调了抖音游戏直播的巨大潜力,以及我们在游戏“大R”(充值超过一定金额的玩家)用户维系上的一些规划。老李听后逐渐激动起来:“非常好,非常好,一定要去抓住这些平台红利,要拓展新渠道!”
武丽私下给我发来微信,她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讲得不错,等下我可以跟老李提要求了,哈哈哈。”
